来到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奇台县,总感觉很奇怪。明明是县城东,大街的标识上却写着“西大街”。就这样,汽车把我们带到了实际上是县城东部西大街的一片正在拆迁的街道旁。
“看这个大土墩,它是唐朝墩南城墙留下的最后两段城墙遗迹之一,太珍贵了,一定要保护好它。”中国人民大学魏坚教授的话,让我们看到了唐朝墩的城墙。
穿过狭窄的小路,唐朝墩中央夯土建筑台基上,唐朝墩古城遗址保护标志的大石碑高高竖立。四周没有一个显眼的建筑遗迹,只有土堆,高高低低分布着。
“通过我们今年的发掘,我们基本可以认定,这里就是唐朝北庭都护府下的蒲类县城遗址。我们的发掘搞清了这个县城的整体布局,初步探明,这个城址自唐代建成后,一直沿用了多年。从这个遗址里,我们看到了三个不同年代的地层堆积:唐代、回鹘时期和蒙元时期,出土的三个时期的遗存文物很丰富,这对搞清新疆考古年代序列很重要。”魏坚教授肯定地说。
出土的刻有符号的陶器
唐代蒲类县的存在
唐朝墩古城遗址位于奇台县城东北角,东临水磨河,西、南紧连县城居民区,北靠奇台县菜园子村。1962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将其列为新疆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5月3日被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奇台县的人们很早就知道这座被废弃的古城堡,但却并不知道它到底建于什么时候、是何人所建,所以大家叫它“古城子”。将“古城子”称为唐朝墩,是人们在这座城中发现了大量的唐朝文物,便认定该城建于唐朝,又由于城的北城墙上有一大土墩,便将这里称为“唐朝墩”。
关于唐朝墩,光绪三十四年编制的《奇台地方志》有一些片断记载:“太宗贞观十四年,侯君集讨平南昌,于此置浦类县,即今古城地。”又说古城北有一座废城,相传系唐朝所筑。古城名即取其义。东、南两方有门,北有土墩,高3丈许,甚坚固。光绪二十一年改建县制,毁西南各其半。
《奇台县乡土志》记载,这个古城始建于唐朝贞观十四年(640年),设县于唐长安三年(702年)。所设的县正是蒲类县,而县城就是唐朝墩。
《旧唐书·地理志》中列举金满、蒲类、轮台三县为北庭都护府之领县说:以上三县贞观十四年与庭州同置。
出土的带有兽印的陶片
史料记载,蒲类县所辖范围十分辽阔,东抵蒲类海与巴里坤相接,西靠金满,南越大山与高昌为邻,北经沙陀州连接蒙古国的科布多。若按驿站里程计算,蒲类县管辖范围东西800里,南北可达1700多里。管辖地域虽大,但人口却不多,除县城和一些镇、堡及屯区庄户有人居住外,其余都是草原荒野,主要是一些游牧民族。蒲类县城原由北庭都护府管辖。宋、元时改由别失八里元帅府管辖,明朝永乐十五年( 1417年),蒲类县城和别失八里同时废弃。
1944年日本飞机轰炸西安,扬言西进。当时的奇台县政府以唐朝墩目标太大害怕日本飞机轰炸为由,组织人员强行挖降多米,将本来比较完整的城墙和土墩挖得残缺不全。从此,唐朝墩便被彻底遗忘。
唐朝墩古城遗址
考古新发现
站在唐朝墩古城遗址内可以看出,这里地形高低不平,地面上常可以看到红灰陶残片和残砖断瓦等。这些陶片胎土细腻,烧制温度较高,质地坚硬。有的陶片上还刻有各种纹饰。
奇台县文物局有关人员介绍,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周围的农民在这里发现过一些文物。县文管部门征集回来的有灰陶瓮,红陶大盆、大石础,铁刀等。这里还发现过开元通宝、乾元重宝、大历元宝、建中通宝等唐代钱币以及察合台银币等。
今年,唐朝墩古城遗址考古发掘项目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由中国人民大学与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共同承担,奇台县文物局配合开展。主要任务是完成600平方米的考古发掘,并围绕唐朝墩古城遗址开展相关考古调查。
在进行了三个多月的考古发掘后,负责考古发掘的任冠博士介绍,唐朝墩古城遗址绝非我们眼前看到的这样,古城遗址东西宽约341米,南北长约465米,基本上呈长方形,整体规模约为唐代一坊之大小。结合发掘所见的城内早期遗存,他们判断城址始建年代应为唐代,基本认定为唐代庭州蒲类县县治所在。
成串的开元通宝钱币
“整个古城遗址规模很大,虽然经过千余年的历史沧桑和风吹雨打,现在的唐朝墩古城遗址从残存的城墙中仍可见当年的雄关威姿。在北城墙中段有一个正方形大土墩,土墩约12米见方,残高5米多,唐朝墩因此而得名。这个大土墩当年究竟是做什么用的?说法不一,有人说是烽火台,有人说是瞭望台,还有人说是阅兵台。西城墙破坏较为严重,现在只有西北角还保留有一小段墙体。城的南半部已夷为平地,唯有在早期卫星影像上还能看到东墙南段的轮廓。”任冠说。
考古发掘工作自2018年7月8日开始,至9月27日田野工作基本结束,共布探方24个,探沟2条,清理灰坑190余个,房址5处、水井4口、墓葬2座,出土遗物种类丰富,包括陶器、铜器、铁器、骨器、玉器等,其中较有代表性的小件百余件。特别是在早期灰坑出土了成串的开元通宝和大量较典型的陶器标本,为判断城址的营建年代提供了有力的支撑。
在城内的东北角,考古队在土层下发现一个池塘。刚开始清理时,发现了几枚唐代的开元通宝钱币。没想到,越往下清理钱币越多,都是成串成串的。任冠笑着说:“我们怀疑这是有人匆忙间因为战争或是突发事件时埋在这里的,走得很匆忙,还想着能回来时再拿回去,没想到再也没有回来,这些钱币就留到了今天。”
也是在这里,考古队发现了一口井。这口井里出土了一个兽面纹的陶片。任冠说:“这个陶片上的图案像人像兽但更像人,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很齐全,但看上去又像兽。这种图案从北魏到蒙元时期,在北方一直很流行。比如在塔吉克斯坦的一个遗址里发现过一块银饰,与这个图案很像。在新疆这样的图案遗物发现较少,很珍贵。”
唐朝墩发现的浴场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考古队在这个区域靠南部,揭开黄土层后,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一座规模很大的浴场。
这片浴场整体规模约300平方米,有较清晰的火道、烟道、支撑柱、灶址、水井、排水沟等结构。这种遗迹在国内发现数量较少,风格明显受到罗马浴场的影响,令人惊叹。这对于还原当时社会生活的场景,探讨丝绸之路沿线中西文化交流等问题具有较重要的学术意义。
“刚开始清理时,我们很迷惑不解,怎么在这里会出现这样的建筑遗存呢?后来我们再看它时发现,它位于古城东部,而东城墙外正好就是水磨河,这里水位很高。最后我们又在浴场的西北角扩大发掘面积时,发现了一口井。现在看,这口井直径有2米以上,我们往下挖了4米,都没有挖到底,它大概有10米深。”任冠说。
发现的浴场鸟瞰
发现蒲类县的意义
魏坚教授通过今年的考古发掘说:“根据发掘情况初步判断,唐朝墩古城初建在唐代,主要使用年代包括唐、回鹘和蒙元三个时期。这一点应该没有问题。因为我们发现了对应时期的文物。另外,唐代蒲类县的整体面貌我们也大体探测清楚,这很重要。它建于唐代早期,在唐朝对西域经营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从目前的考古发掘情况来看,唐朝墩古城遗址因为历年的破坏,原貌早已不复存在。从考古队的调查来看,这座城东城墙因为水磨河的冲刷,毁坏较大,而过去的城墙正是沿河道而建,并非直线。西城墙因为清朝时建奇台县城墙,将西城墙完全毁坏,看不到一丝踪迹,只在西北角等处还可找到唐代城墙地基。南城墙因为混入居民区,只留下我们来时看到的两段城墙遗迹。只有北城墙,虽然历经风雨,破损不小,却依然可以看出当年的雄姿。
任冠说:“史书上标明,这座城当年在东城和南城有门。通过我们的发掘可以看出,这座城的城墙初建后又经过两次大的维修。特别是晚期的维修,是用土坯维修的,初建时城墙是夯土建筑的。北城墙上没有发现城门,土墩东西各有三个马面,都是相隔30米,很规范。晚期维修时用的土坯和夯土没用原来纯黄土,夹杂了一些陶片等。另外,我们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的动物骨头,看来这里的人吃肉很多。”
出土的陶片上刻有奇怪的图案
唐朝墩古城的建立是初唐兴盛的象征,同时也是唐王朝巩固边防的需要。唐朝墩古城是北庭都护府东路的咽喉要塞,也是北丝绸之路和长安至碎叶城,乃至地中海岸的国际通道的必经之地。同时,由此向北可与阿尔泰地区相接,向东可直抵蒙古境内,向南翻越天山与交河、高昌故城相通,钳制着准噶尔东部的大部疆土。这里不仅是兵家的必争之地,同时也是沟通驼队物资南来北往运输的重镇。可见,在此建立古城屯兵,不仅有着十分重要的军事战略意义,而且有着十分重要的经济战略意义。直到今天,奇台县在天山北麓的交通要道位置仍然十分重要。
作为唐朝征服高昌的结果之一,庭州的设立使唐朝的权力管辖范围扩大到天山以北广阔的地域。北庭都护府的设立,就庭州的历史而言,可谓是划时代的重大事件。唐朝在庭州以东设置蒲类县,并在西至乌鲁木齐,东至木垒河的广大地区建筑了镇堡,充实了军备,使庭州愈益得到发展。它对于东西方贸易以及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往来起着无与伦比的作用。它不仅占据着沿天山山麓南北交通的要冲,而且是与中原往来的门户,更是中原王朝对西域有效管控的证明。
(图文转自:光明日报客户端)